LSD 50｜《吞咽指导手册》：迂回之美

亚当·马雷克（Adam Marek）擅于借由奇想的世界接近现实。在一个Google Maps只能告诉我们那条路线最快捷、而非风景最美的时代，亚当向我们展现了迂回之美。在他饱受好评的短篇集处女作《吞咽指导手册》（书店店员注意：千万不要将之归入医学类）里——英国《独立报》称之为“早期麦克尤恩遇见大卫·柯南伯格”——亚当脑洞大开，仿佛创世般（既然与上帝创造的第一个男人同名，或许这便是他的宿命）构建出一个又一个充满幻想和奇景、杂糅着荒诞与想象、时而令人捧腹时而教人不安、在现实主义、超现实主义及未来主义间游移的新鲜而异质的世界。

一个男人发现自己罹患睾丸癌的同时，巨兽入侵城市，于是他投入了拯救女友的行动中；一个女人发现自己怀了37个孩子（同时！）；宠物店老板以拥有一只“四十升狒狒”（对，“升”是那个世界的计量单位）而自豪，又因狒狒少了一升而大发雷霆；一对情侣因花园里的机器人黄蜂窝而头疼⋯⋯亚当·马雷克的世界里还有僵尸、蜈蚣、埃舍尔式的锅炉房、甚至给猫听比约克的iPod。

恐怖故事、科幻小说、超级英雄漫画、B级片及电脑游戏的影响痕迹清晰可循， 也很容易给这样的小说贴上“幻想小说”的标签。但正如近日英国文坛发生的那场争论一样，简单的标签总是更接近误解——小说家石黑一雄暌违十年出版新作《被埋葬的巨人》后接受《纽约时报》采访时说：“他们会理解我试图做的事吗？会对这种表面元素产生偏见吗？他们会不会说，这是幻想？”随后， Ursula Le Guin写了篇言词激烈的博客回应道，“好吧，很可能他们会。为什么不呢？好像这位作者将这个词看成是侮辱。”石黑一雄随即反驳，表示丝毫没有看不起幻想小说的意思，“我站在小妖精和龙这一边”，他说道。——因此也有必要为亚当·马雷克正名：他的这些充满幻想元素的短篇同样不只是幻想小说。因为，在这些天花乱坠的表面元素之下，他有更现实、更重大的问题要处理。

标题短篇《吞咽指导手册》是个很好的例子。故事探讨的其实是当代生活的典型焦虑：生活的惯性及潜意识的神奇运作。第一人称叙事者早上如常驾车上班，却突然意识到，在三分之二的路程、即超过十英里的旅途中，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开车！“一直是我的潜意识在开车”，亚当写道，“于是，在余下的旅途中，我开始思考我的潜意识，将之想象成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。”为了探究这位“内部管理人”，他试图通过拼命眨眼或屏住呼吸来“篡夺控制权”，又在服食了可待因药丸后遁入幻觉。小说迅速且无缝地接入了一个更类似让－皮埃尔·热内或米歇尔·冈瑞（亚当的第一份零工，便是帮这位《岁月的泡沫》导演搬沙发）式的充满视觉幻景、同时又极具揭露性的奇想世界。

在全书更偏向于现实主义的那些篇目中，这样的特质更为明显。亚当·马雷克热衷于探索这些脆弱、有缺陷、复杂的人类的内心世界。在《寿司盘顿悟》里，他安排一个出轨的丈夫，在约会时近乎窘迫地腹泻呕吐，从而终结了那个外遇之夜——竟有点像单纯的、麦兜式的道德故事。而《跳楼的詹妮佛》几乎是全书最平实、却也最微妙的一篇，人性中仿佛生而有之的恶没有逃过亚当敏锐的观察，一如他在美丽的女性叙事者脸上安排的那块不完美的胎记——同学们称之为“波特酒污渍”，她却称之为“地图”，因为可以“将我引向某处”。

在接受ECW资深编辑迈克尔·霍姆斯采访时，亚当透露他最喜欢的短篇小说家是村上春树和凯伦·拉塞尔，“两人都有一种天赋，将荒诞性及现实主义炫目地混搭。”而这同样也是对亚当自己短篇小说风格的恰当归纳。